四叶

黄少天摇身一变化作五六岁凡间孩童模样，一双明眸乌黑水灵，及肩乌发半披半束，额前胎发桃心状鼓鼓囊囊梳在一处。足上蹬着步云小靴，一身滚了金边的梨黄短裳，上绣二龙抢珠盘丝纹。乳母鲛姬宠溺地给他项上挂了个缀着铃铛的鎏金嵌玉长命锁，又往腰上荷包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金银珠宝，乍一看还真挺像人间地主家初次出门的傻儿子。叶修一路强忍笑意带他上岸，颊肌酸痛十分辛苦。

彼时正逢城中集市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。小孩儿个子矮，仰着脖子挤在人群里什么也看不清，便再也不肯走路，双手举过头顶缠着要叶修抱抱。好在仙家身子骨轻，叶修轻轻松松将那衣装华贵的小少爷架在肩上招摇过市，一路吃喝玩乐过去。

“这边这边，那里那里！”

“我要这个糖面人！白龙马的，我三堂叔！”

“哈哈这个撑伞的糖人好像你，看本少一口吃掉它的脑袋！”

“为什么都转不到龙，我要龙我就要龙，别的不要，老叶你快想办法！”

“老叶我要吃桂花糕！”

人间太好玩了，黄少天跟驾驭坐骑一样不停摇晃叶修肩膀操纵着他逛东逛西，兴奋得直想要尖叫，却又不想失了龙君身份，只好撅着下唇低头一本正经玩糖人，然而四处乱瞟的眼神却是收也收不住的。叶修手里提溜着大大小小的玩意儿，在下头看着颇觉有趣。

晌午时分小孩儿累得有些瘫了，叶修把人领去醉仙楼要了间雅座，什么东坡肉叫花鸡狮子头杏仁豆腐通通来他一份，当然还要点上招牌麻辣小龙虾。这名楼大厨的手艺自胜叶大总管百倍，直把小龙王吃的油光满面肚皮滚圆。

酒足饭饱之后叶修瘫在椅上剔牙，“下午想去哪玩？”

却见小龙王饶有兴致趴在窗口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街瞧，须臾之后打着嗝儿直指对面牌匾，“少天想去倚红楼。”

叶修凑过去低头一瞧，顿时一口真气差点走岔。

那二层小楼临街一面大红大紫挂满了招摇装饰，门口几个半老徐娘浓妆艳抹卖力招揽恩客，却是一家售卖软玉温香的风月场。

“这个……去不得！要不咱们还是去城隍庙看看吧？”

“不去不去，诸天仙君里哪有关帝老爷这号人物，也不知这些凡人成天烧香烧个什么劲…………”

“为什么去不得？”黄少天不依不饶。

“…………这个你长大了才能去。要不哥带你去看大金狼怎么样？”叶修被他问得青筋直跳，只得抬出小弟护驾。

“真的有大金狼？快走快走！”小孩儿总算放过了他。

叶修暗暗松了口气，连忙领了人经城北往城郊后山踱去，且逛且游，权当消食。

城北民居聚集，街道两旁多是粮店布庄，不似集市繁华，却也别有一番生活气息。黄少天瞧着了新鲜的，总要七嘴八舌多问几句。待至城门脚下，商家更为稀少，墙根仅靠着一间孤零零的药铺，檐上号旗灰扑扑的，名唤“微草堂”。

黄少天皱皱鼻子，驻足打了个喷嚏，“这是什么地方？味道这样难闻。”

“郎中坐诊给凡人看病抓药的地方。”叶修下巴朝铺子里努了努。

饭后医馆倒也清闲，堂内只坐了个素衣大夫，两手稳稳端着个小称，低垂着眼专心致志配着药。

“凡人真是麻烦，居然还会生病。”小龙王吐吐舌头，抬脚欲走，不料却又生生顿住。

“怎么了？”叶修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不太对劲，忙顺着人眼神往药铺里瞧。

就见堂内布帘后面不知何时出来个清俊书生，一边递了盏茶一边笑着给那大夫捏肩捶背。二人容貌皆为人上，除却郎中天生异象左眼稍大，那画面看着倒也叫人如沐春风。

只是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何时竟唇舌纠缠起来，那郎中大大方方解开书生衣带，连推带搡将人带进了布帘后面。再往后便是非礼勿听了，叶修赶忙收了视线，“我们走罢？”

“我哥哥！”却见黄少天咬紧银牙就要追进去，被叶修拦腰抱住了，只能凌空不住拳打脚踢，“放开我！那人欺负我哥哥！”

显是小孩儿认兄心切，误会了去。

“少天莫急，他们关系好才会这样。”眼见小龙儿红了眼就要化出真身，叶修赶忙施上一层禁锢。

“你骗我！我看见那人咬他的！文州哥哥剃了龙骨法力全无，我要救他！”

“额…………”

叶修其人虽说有些没脸没皮，闲来素与那魏琛插科打诨惯了的，但怎么说都是个常年清心寡欲的修道之士，此刻面对龙崽一对急的就要润出水来的大眼却也只能老脸一红，支支吾吾胡拉乱扯，“这帘子后面吧，跟那倚红楼一样，只有成年了才有资格进去。只是那倚红楼谁都可进，这帘子后面嘛，却非你情我愿不可。”

“真的？”黄少天仍是将信将疑。

“真的！”叶修赶忙牵了人出了城，“哥什么时候骗过你？”

“那等少天长大了，就可以跟你一起进去找他们了？”小龙儿仍是一步三回头的。

“咳咳咳咳咳咳…………”叶修闻言猛噎了一下，霎时咳得掏心掏肺。

“你不愿意？”小龙王横眉怒对。

叶修气息稍顺，推拒的重点却偏得离谱，“你长大还要千把年呢！！！”

那日黄昏黄少天如愿见了包子。一个喜上眉梢嚷着“好玩想养”，一个口水横流叫着“龙肉想吃”，霎时扑作一团。直玩到星华漫天，叶修才将将把那沉睡的娃儿抱回寝宫。

岂料次日不见了龙崽，珊瑚龙床上只靠了一个白衣锦袍的俊俏青年，额上一对水晶似的龙角开了四叉，淡金发丝如水般倾泻开来。

“本王长大了！”

那青年双腿懒懒交叠，一手撑着后脑，暗金色的眸子眯成一线，薄唇轻启庄严宣布。

TBC